第1章 家长会通知

九月六日，星期西。

午后两点刚过，炽热干燥的阳光几乎要融化掉这座川西小城苑城每一寸曝露在外的水泥地。空气粘稠得令人呼吸都有些费力，一丝风都没有，窗外绿化带里的树叶全都蔫头耷脑地垂着，无精打采。川西供电公司调度中心的空调正卖力地嗡嗡作响，总算勉强将令人烦躁的暑气挡在了厚厚的玻璃窗外。

调度大厅内宽阔敞亮，几面巨大的电子屏镶嵌在墙上，深蓝色的背景上是明暗闪烁的复杂电网线路图，如蛛网般交织密布。郑妙可坐在自己当值的位置上，眼前是两排显示器。左边的主屏幕上实时刷新着苑城电网的整体运行参数、电压曲线和负荷变化，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让人眼花缭乱。右边屏幕则分割成几个小窗口，一个显示着调度通讯系统，另外几个是重点变电站内的实时监控画面。她目光锐利，手指偶尔在键盘上轻快地跳动几下，将某个局部区域的显示参数调大些细看。

就在这时，“嗡…嗡…嗡…”

手机在监控台靠近手肘的地方震动起来，发出一阵持续而固执的闷响，在这节奏紧张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意。郑妙可偏头瞥了一眼。提示灯伴随着震动快速闪烁，通知框里只有一行冷冰冰的黑体字：

【阳光小学通知】一年级二班家长会于9月7日（明日）15:00在班级教室召开，请准时参加，勿缺席。——班主任：陈老师

发信人号码是一串陌生的11位数字。

九月七日？星期五？明天？

郑妙可眉心下意识地蹙起一个小疙瘩。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眼睛仍盯着屏幕上的负荷曲线。开学的第一周，家长会这就来了？效率未免太高了点。思绪短暂地飘离了一下高压电线和闪烁的信号灯，眼前浮现出女儿赵紫熙那张粉嘟嘟、总是带着点淘气笑容的小脸。豆豆……她的豆豆上一年级了呢。

“汪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过头，小声问旁边的班长，“我明天的排班……”

“夜班，十八点半准时接班。白板上有。”汪小勇指了指挂在对面的值班人员安排表，头都没完全转过来，他的眼镜片反射着屏幕幽蓝的光，“咋了？有事？”

“哦，没什么大事，明天孩子学校开家长会。”郑妙可收回目光，指尖飞快地在手机边缘点了点，调出了自己的通讯录。

屏幕上跳跃着“小哥哥”三个字——这是她给丈夫赵轩睿存的，多少年没改了，现在叫出来自己偶尔都觉得有点腻，但她和赵轩睿都习惯了这称呼，带着点老夫老妻特有的随意。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那边的背景音杂乱而空旷，隐约有“叮叮当当”金属敲击的回响，显然不是安静的办公室。

“喂，可可？”赵轩睿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急促和压低的喘气，背景里嗡嗡的人声更嘈杂了，“咋了？我这头正处理一个开关柜的线鼻子过热，现场吵得很！”电流噪音干扰着他的话语。

“忙啊？”郑妙可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点，带着川话特有的上扬尾音，“阳光小学刚发短信来，明天下午三点开家长会，豆豆他们班的。你有空不？”

“家长会？明天下午三点？”赵轩睿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十二分的为难和焦躁，“明天要搞迎峰度夏总结验收会！我们部门牵头汇报，王主任盯着呢！……”可以想象他此刻在嘈杂现场皱紧眉头的样子，“会开到几点？我看看能不能后半段溜过去？”

“短信没说时长，就说三点开始，让准时勿缺席。”郑妙可的目光扫过那条冷硬的短信，“你那个会啥时候结束？”

“鬼晓得！估计不到五点下不来，总结完肯定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赵轩睿那边传来他大声指挥旁边人接线头声，“小张！那头线夹给我再紧半圈！对！”他这才想起这边的电话，“可可，哎哟，真不赶趟！这次你先去，行不行？”

郑妙可心中那股“果然如此”的感觉升了上来，还有一丝无奈的纵容。轩睿在工作上总像个被抽打的陀螺，尤其变电这一摊，突发故障就是命令，由不得你喘息。

“啧！”郑妙可对着电话咂了下嘴，“赵轩睿同志，你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安逸哦！啥子都是我去？家长会也我包圆儿？”话语里抱怨着，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微微弯起，透着夫妻间打趣的亲昵。

“哎呀，老婆大人辛苦！辛苦！”赵轩睿在那边求饶似的连声道，“实在是情况特殊！要不这样，晚上咱们补偿！首接去奶奶家接了豆豆，出去搓一顿！你选地方！”

郑妙可心中微微一动，手指不自觉地在工作台的边缘轻轻敲了敲，盘算着明天的时间安排：明天自己18:30接夜班……参加15:00开始的家长会，时间上看起来确实绰绰有余。就算真有什么延长的活动，应该也能赶在下午六点值班前准时回到调度中心。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墙上挂着的圆形电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

“行嘛行嘛，”郑妙可的语气故意拉长，带点勉为其难的意思，实际己经应允了，“甩手爸爸，你请客哈！豆豆想吃火锅，上次就说馋得很。就西门那家‘蜀香红’，味道不错。”

“要得要得！火锅！就那儿！没问题！”赵轩睿的声音立刻由愁云惨雾转晴，透着如释重负和欢喜，“晚上我去奶奶家接她？哦不对……你看我这记性！”他猛地想起自己还在处理故障现场，“这边一时半会儿搞不好！你今天下班去奶奶家接豆豆，怎么样？我尽量早点收尾过去找你们汇合！就这么说定了哈！爱你老婆！火锅店见！”

话音未落，那头就传来他着急的呼唤：“小张！测一下这个点的温升……” 随即电话就脆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郑妙可看着屏幕上那个己结束通话的图标，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轻哼了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指尖却滑过手机屏幕，点进了设置里的备忘录，飞快地输入：9月7日 15:00 豆豆家长会。然后才收起手机。

“睿哥哥电话催命咯？”旁边汪小勇推了推眼镜，半是调侃地问了一句。

“催啥子命，喊我明天独自去开家长会，”郑妙可手指回到键盘上，重新盯住清溪站变动的数据，语气平常，“晚上还得请我吃火锅安抚一下。”

“哦哟，好事嘛，火锅是重点！”汪小勇嘿嘿一笑，不再多问。调度大厅重新被专业而密集的低语、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充满。

窗外的日头依旧毒辣，时间在工作节奏的驱动下，不快不慢地流淌而过。郑妙可的目光和心思几乎完全锁在面前不断跳动的曲线和数据上。下午三点多，清溪站的通讯通道终于完全恢复正常，监控画面清晰稳定，她暗自松了口气。接着处理了几个常规的负荷转移指令和一处低压侧电压偏低的小调整。首到电子表显示17：50，接班监控员陆续走进大厅，白班的交接工作才算真正开始。

当郑妙可和另一个接夜班的同事小李在值班日志上签下自己名字并确认了当班注意事项后，墙上的指针终于稳稳跳过了18：30的标志。她抓起放在桌子角落的小挎包和车钥匙，朝着走出交接区的夜班同事打了个招呼：“走了，交给你们了哈！”

“放心，妙姐！”夜班同事小吴头也没抬地应着，眼睛盯着新刷出来的调度指令页面。

推开调度中心厚重的玻璃大门，傍晚依然闷热的空气和城市特有的喧嚣瞬间扑面而来，取代了空调房里的静谧。夕阳只留下最后几抹黯淡的橙红色，粘在天边，暮色正一点点侵染上来。街道上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灯火和车灯。郑妙可发动了自己的那辆小巧的两厢车，引擎低吼着融入下班高峰缓慢移动的车流里。